北京“壁炉门事件”——英姿采访手记
北京昌平纳帕溪谷别墅“壁炉门事件”采访手记——谨以此纪念天堂里的5岁女孩小叮当2009年秋天。北京昌平纳帕溪谷别墅。
在昌平纳帕溪谷别墅的一个院子里，阳光明亮，我对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子，向我讲述他的女儿，5岁半的女孩叮当，在身后客厅的壁炉前，被轰然倒塌的壁炉夺走生命的经过。
那是三个月前的一天，5月17日，一样的好天气，一样的阳光，上午9点左右，叮当和弟弟还在房间的客厅里欢呼雀跃着。那天，她们醒得很早，姐弟俩在庭院里吃过早饭，追赶着，嬉闹着，蹦跳着跑进客厅，叮当手里还拎着自己小包包，粉色的，然后坐在地毯上，把弄着玩具，她怎么也没有想到，在她身后，那个倚墙而立的大理石壁炉，会轰隆一声，坍塌下来，砸向她。石板砸中她的后脑，她一声没吭，被砸倒在地。当两米之内正在忙碌的爸爸妈妈，冲上来的时候，重重的，断裂的大理石板还压在孩子的头上，身上。叮当不过40斤，她柔弱的身体被200斤重的大理石板压在下面，瞬间就休克了，失去了意识直到死亡。而这一切，让目睹了整个经过的另一个男孩，叮当4岁的弟弟，惊恐地说不出话来。
一切就这样发生了，如梦一样的不真实。
120急救车疾驰奔向中日友好医院，一路上，任凭爸爸妈妈怎样呼唤，怎样痛哭失声，叮当没有任何回应，哪怕一丁点，一丝一毫的意识，泪水早已经淹没了爸爸妈@@整个灵魂。急救的路上，叮当开始七窍流血，直到中日友好医院的急救中心。妈妈哭喊着，求着医生救救女儿，一连打了六针强心针，可是孩子的心率依然缓缓地下降，60，50，30，20，10……眼看着生命一点点走远，一点点消失。
妈妈紧握着女儿的手，不肯放手，不肯放走女儿，放走心爱的女儿。紧急心肺复苏抢救时，每一次按压，鲜血就从口腔里涌出，惨烈无比。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动容。柔弱的叮当，安静地躺着，她哪里知道，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，染红了她的身体。那么一个爱整洁，爱扮公主的小姑娘，任凭妈妈爸爸的呼唤，她再也听不见了。她走了。
假使人真的有灵魂，那一刻，她该多么伤心，该多么疑惑？？为什么大理石壁炉会坍塌？为什么会夺走她的生命？为什么她安慰不了痛哭的爸爸妈妈？为什么所有人都听不见她的声音，看不见她的身影？
一个好心的医生，送来了一个毯子，盖住了叮当的躯体。而此时此刻，叮当的爸妈，早已失魂落魄，灵魂出窍，人如空壳。那一瞬间，终结了一个孩子美好的生命，终结了一个美好的家庭，终结了一个美好的词语----幸福。
照片上的叮当微笑着，她只有5岁半。
这是一个懂事懂礼貌有着良好家庭教养的女孩子，她那样爱说爱笑，温柔善良，她爱爸爸妈妈弟弟，她爱唱爱跳，她爱骑车，爱画画，爱养花种草，对生活中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和渴望。她最喜欢爸爸的拥抱，最喜欢和妈妈撒娇，而这一切，一瞬间被终结了，她一声没有就走了。
有谁知道她的心，她怎能会舍得这一切？舍得她的家？舍得她春天种下的，还没有结果的小石榴树？
三个多月后，在这个洒满她欢笑的院子里，我来采访。
我依稀能看见她的笑脸，红彤彤的苹果脸。如今，庭院里的小石榴树上，结出了第一颗，也是唯一的一颗石榴，还很青涩。她的心爱的向日葵，还有小辣椒都快成熟了，她编的小水晶手链还挂在院子里的凉棚上，在阳光下，散发着光泽，一闪一闪的。
对面的叮当爸爸，带着一副眼镜，年近四十。出事以后，他足足瘦掉了二十斤，因为担忧妻子的身心，他辞掉了工作。讲起女儿，他几度哽咽，说不出话，涕泪交加，眼神里满是无限的思念和哀伤。我看的出来，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感情。他摘下眼镜，掏出手帕，依然擦不净涌出的泪水。无法抑制。
叮当是他的天使。
从2003年初冬，那个暖阳的一天开始，他的第一个孩子，在香港出生。从看见女儿的第一眼起，他内心涌出说不出的感动。有人说“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”。此生的相逢，爸爸注定会把全部的深情献给这个襁褓中的婴儿。从第一个微笑，呀呀学语，蹒跚学步，骑着单车飞奔，小婴儿已经长成一个谦和友善，笑容满面的小姑娘。爸爸妈妈因为有她，享受着每一天的惊奇，惊喜，感受着生命的美妙。
种子发芽了，向日葵长高了，女儿吻着他们，羞涩地说着自己的秘密和心愿。她盼着秋天，今年的秋天，她掐着指头数着日子。因为她就要上学了，要背上小书包，成为一个小学生了。
然而，生命的句号戛然而止，终结在三个月前，初夏的午后，悄无声息。
出事当晚，叮当爸彻夜无眠。他坐在坍塌的大理石壁炉前，盯着碎成两截，将近200斤重的大理石壁炉。那个沉重的壁炉，没有任何的托架固定，没用一个螺丝，居然直接用胶粘在墙面上。他立刻明白了，这个“杀人的壁炉”，违规的安装和施工是罪魁祸首。开发商罪责难逃。
他愤怒了！愤怒如此冠冕堂皇的伪饰！这样劣质的装修也能登堂入室！他期待驻地小汤山派出所给他一个公正的答案。令他心寒的是，某警官在做完笔录，草草一句，“此事不属刑案”。从此，没有了下文。悲愤交织，叮当的亲人们无力无助。因为非正常死亡，没有公安机关出具的证明，叮当的遗体，依然躺在北医大太平间，冰冷的铁柜里，不能安葬。
逝者已逝，生者何堪？
我提出要去一趟天平间。拍摄他看望女儿。我知道这是个残忍的要求。于是我低声说，“我懂你的感受，你可以考虑一下。”星期五下午三点，他带着五朵粉色的玫瑰，是叮当最爱的颜色，来看他逝去的女儿，他神色黯然。
秋天的午后阳光，明亮耀眼。北医大的天平间，一个年将四十的父亲，一个年仅5岁半的女儿，距离那样遥远，那是生与死的距离。冰冷的大门，娇艳的玫瑰，隔着天地，隔着生死。我猜想，那一刻，他一定有很多话想对女儿说。然而，我不知道。他的眼圈红着，忍着泪，始终。离开后，车行没多远，他把车停在路边，伏在方向盘上，放声痛哭。
一个男人的哭声，痛彻心扉。谁懂其中的伤悲？谁解其中的滋味？
事发三个月后。开发商在网上连续发表了三封致歉信，表示愿意承担全部的责任，还愿意赔偿叮当家人200万元，只要叮当的家人愿意和解。他们承认，精装修的房子，是按照毛坯房在北京市建委获得验收的。而装修部分，包括大理石壁炉，都是自己组织验收的。
200万？赔偿？和解？叮当的亲人们怎能原谅？原谅活生生的叮当含冤而死？多少金钱能换回生命？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如何能与金钱画上等号？
“开发商，你的良心在哪里？你问问自己，给你再多的钱，你愿意去死吗？谁知道我5岁女儿的冤屈？你们有谁问问她，她愿意吗？收起你肮脏的钱吧！你要为自己的罪行承担法律的制裁！这是为了全天下的小叮当不要重演悲剧！”。
叮当爸愤怒地几乎呐喊。我理解这种愤怒。作为一个妈妈，劫难瞬间降临，夺走了亲爱的至亲骨肉，这样的灾祸谁能承受？将心比心，天下之人，谁无父母，谁无儿女？面对这个心智成熟的父亲，我无语，我知道任何的语言都苍白，都无法慰籍，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，哪怕减少他一点点伤心，给他一点点抚慰。
“之所以，我们能够挺到今天，能喝下一口水，咽下一口饭，那是因为我们有爱，我们要让死去的女儿安息，我们要给她一个公道，等到将来的那一天，我们一家人在天堂里团聚……”
对着镜头，他哽咽着，喃喃自语——“我害怕时间，害怕遗忘。女儿呀，我亲爱的小叮当，我的灰姑娘，我的白雪公主，我的小苹果脸，请你一定记得爸爸妈妈，记得爸爸妈@@模样，不要等到将来我们老了，来了天堂，你已经认不出我们了……”。
我泪如雨下，无声无息。
作为记者，我拥有职业素养，懂得应当理性和克制，可作为一个女人，我无法不被感染，无法不落泪。我暗暗许下心愿，回去后，写一篇采访手记，以告慰天堂里的小姑娘叮当。
我们没能见到叮当的妈妈，因为她一直在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。医生不允许她接受媒体的采访。我能理解。叮当的爸爸，几日来，何尝不是在流血？回忆往事，无疑是万箭穿心，再一次把结痂的伤口撕开，鲜血横流再缝上。夜深无人的时候，汹涌的感情怆然而至，撕裂的伤口的余痛彻骨，怎能让他平静入眠？
照片上，叮当的妈妈是一个温和知性的女人。一个全职妈妈。自从叮当出生以后，每一日，每一夜，她把女人全部的温暖，善良和爱，都心甘情愿地给了女儿。她盼着女儿长大成人，嫁一个宽厚的好人，快快乐乐地过一生。而今，女儿竟然惨死在了自己家里？惨死在自己买的房子里？她怎能不自责？她怎么能够承受这样的打击？她怎么能够承受，她可爱的小人儿，被瞬间夺走了生命？她怎能承受，再也听不见女儿的呼唤？再也闻不到女儿的气息？再也见不到女儿的笑脸？她的爱，她的灵魂，精神何以寄托？？
院子里的一角，缠绕着一大团扎花的纱带，那是在叮当的告别仪式上，叮当爸爸妈妈准备了无数的鲜花。鲜花丛中，叮当安静的躺着，手上还带着玫瑰花戒指，像一个梦幻中的公主。妈妈哽咽着与女儿告别。
“再见了，小丁当，我亲爱的女儿。你出生的那一刻仍清晰地在眼前，仿佛就是昨天。你从一个小小的婴儿到五岁半的小姑娘,每一天的生活都如同一页一页的画面，真真切切生动地在我们眼前。
我曾经想象过有许多人围着你的时刻，就像今天，那是你的婚礼，我们的女儿出嫁。现在你却静静地在我身边，我很想再听见你的声音，看到你的笑容，再也不可能了。我很难过，我亲爱的女儿。
再见了，小丁当，我亲爱的女儿。生活是这样残酷和吝啬，让我们失去了你；生活又是这样仁慈和宽容，让我明白爱是最真、最纯、最善、最美、最伟大的根本和力量，就如同你的生命。 谢谢你，我的女儿，是你让我明白，爱才能让人生完美。
亲爱的女儿，我真的要和你说再见了！再见了，我的小丁当，再见了，我的小甜心，再见了，我的小苹果脸儿，再见了，我的灰姑娘，我的白雪公主，我的睡美人，再见了……”。
这样的告别，我压抑地几乎窒息。
夜晚来临的时候，我能感受到，叮当妈@@思念和哀伤，一定像深夜大海的潮汐，无声的，汹涌而来，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，日复一日。内疚吞噬着她的灵魂，她一直用文字祭奠着自己对女儿的哀思，倾述着她的愧疚， “亲爱的女儿呀，我想让你知道，妈妈宁愿让那块壁炉砸在妈妈头上一万次也不想让你受一点伤，妈妈宁愿用今生和来世换你还活着。”
“妈妈本是无神论者，但妈妈宁愿相信人有灵魂，你那么善良可爱，你一定在天堂。妈妈也会有死的一天，到那时，妈妈就能和你见面，我们还能紧紧地拥抱。想到这些，妈妈甚至渴望死亡，但现在妈妈还要尽自己的本分照顾家人。无论死亡哪一天来临，妈妈都会平静喜悦地对待，因为能见到你——这就是我活着的期盼。”
假如时光可以倒流，假如时空可以穿越。小叮当，我知道，你的爸爸妈妈最大的心愿，就是要将你紧紧地拥抱在怀里，永不分离！
人有灵魂吗？人真的会有七天的中阴身吗？那短短的七天里，人的灵魂真的在亲人身边飘荡，不愿离去吗？我愿意相信！
日前，由北京市公安局昌平分局，昌平建委，昌平安监局三家组成了联合调查组。期待公正的调查真相结果。
耳畔一直回响着一首歌。
爱尔兰十岁男孩Declan Galbraith 唱的歌。
《TELL ME WHY 》。
谨以此献给天堂里的女孩叮当。愿叮当的亲人们节哀。
文/英姿(2009年9月18日 沈阳)
http://www.china-house.com/ts/tellmewhy.mp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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